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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7章 真相(二)
 见王韫愣在原地, 李茂冲快不及眼的伸出两指合拢, 在她额头猛地按了一下。

 “先生如此大方, 我只是好奇, 先生有没有什么珍蔵, 好好收着, 也不会送人的那种。”

 “有。”

 “也是画?”

 “是画。”

 “我能看看吗?”

 “抱歉, 小友, 现在不能给你看,等⽇后,若有机会, 莫说是看看,便是送你也无妨。”

 荀桢的话语就好像依然在耳畔。

 为什么是她?怎么会是她?

 画上的人,看上去绝不是现在的她。

 纵使是⽔墨, 把她美化了两倍, 也能瞧得清楚,不论⾐着打扮, 都和她⾼中几乎一模一样。穿着以前总被她嫌弃的校服,梳着个简单的马尾。

 王韫的浑⾝哆嗦着, 脸⾊苍⽩, 想要开口,喉咙却发不出零碎的音节。

 “那你为什么娶我?”

 “现在不能说,你以后可能会知晓,也可能不会,我希望你永远也不知道。”

 王韫‮挛痉‬地着气, 眼泪忍不住哗啦啦地掉了下来,泪⽔泅了画卷,晕染开斑驳的墨⾊。

 “你…是?”

 “同学你是谁?怎么在我家门口,有事吗?”

 “抱歉,是我失礼了,不知道此处是你家中。”

 “帮我拿一下,你先进来再说吧。”

 “多谢。”

 “荀桢?”

 “王…王韫?”

 “你要回家我也拦不住你,但是我想说我真的你的。我本来不想说的,但是我觉得不说出来我不甘心,我可能要后悔一辈子,我是真的喜你,我觉得可能以后都碰不到你这样的人了。”

 “嗯,我知晓。”

 “我…也喜你…”

 “阿韫…”

 记忆就像是拉开闸门的洪⽔,带着呑没万物的气势四处奔腾。

 她明⽩了,她全都明⽩了。

 王韫呜咽了一声,抬起袖子胡擦了擦泪⽔。

 “无妨?”头顶响起李茂冲犹疑的声响。

 “没事。”口中费力地挤出两个字,王韫慢慢蜷缩着⾝子,滑坐在了地上,撞翻了地上堆叠的书册,书册散落了一地。

 “荀桢他以前认识我对吗?”

 “是。”

 “画上的…也是我?”

 “是你。”

 “那…书院…名字?”

 “是。”

 王韫问不下了,她再也问不下了,不论她问什么,李茂冲都只回答了她一个“是”字,但却单单一个是字,却有千斤重,庒得她几乎快不上气了。

 她的嘴、指尖都在颤抖,眼里的意擦了又冒出来,比窗外的冷雨都冷,一直凉到了心里。

 “你为什么告诉我?”不愿让李茂冲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,王韫垂下了头,紧紧地攥住了一角。

 她没法承受,庞大的像山洪一样的深情,让她感到无比的惶恐,她没法承受。她一闭上眼,好像就能看到荀桢以双重沉静的双眼,隐蔵在一双眼中的无法言说的隐秘的情绪。

 她承受不起。

 是他,都是他。

 少年清朗的笑声,秀气的眉眼,老人低低地微笑,清矍的面容,在她面前不断织,融合,织成了一张大网,铺天盖地地罩下。

 道子借着灯光沉默地看着她。

 “我本来打算一直瞒你…瞒到…”李茂冲难以启齿地阖上眼“瞒到桢⼲去世…”

 “你说什么…”乍闻李茂冲的话,王韫的头上顿时炸响了个霹雳,四肢百骸都跟着⿇木僵直了起来。

 “桢⼲⾝体本就不好,”李茂冲恢复了平静,声音平缓,就好像在娓娓道来一个故事,和着楼外淅淅沥沥的夏雨,平淡地几乎冷酷“许是这么多年⾝处官场的缘故,他已经不似少年,上次你请我去罗元亨家中,我已看出他元气大伤,怕是活不上半年,我本以为调理一番,也能撑上三四个月,却不曾想,如今又跌了一跤,伤及了本,此番只能卧静养。”

 “你说的…都是真的?”

 “未敢欺瞒。”李茂冲吐出最后四个字,紧接着便看见王韫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,冲⼊了书房外雨幕中。

 没有阻拦,也没有惊讶,李茂冲只是轻轻地垂下了眼睫,任凭王韫奔下了小楼。

 他本以为自己能欺瞒到桢⼲去世,却没料到如今此番前来见荀桢如此,自己还是心软了。四十多年来,他见多了他在官场中的隐忍,却不愿他忍到寿终,带着秘密化为一柸⻩土。到头来,竟然是周衍修说对了。

 王韫的步子停在了荀桢门前,她只要轻轻伸出手,推开门,就能明⽩一切,得到她想要的答案。

 只是,她不敢面对,她真的不敢。

 眼泪顺着雨⽔往下直流,淌了⾐襟。

 终于,王韫推开了门,吱呀一声,昅引了上的人。

 “是谁?”隔着屏风,看不见来人,上的人闻声询问道。

 王韫沉默地绕过屏风,站在了荀桢面前,见到王韫浑⾝漉漉的,荀桢显然极为吃惊。

 王韫只是无言地看着他,只是看着他,眼泪就好像忍不住。

 岁月好像改变了他,又好像其实并没有任何改变,他依旧和当初一样,站在她家门前局促不安地和她说着抱歉。

 她本来以为她会上前埋怨,痛哭,毫无理智可言地大吼叫慢,可是在看见他起,她就心如刀绞,什么也说不出来了。

 荀桢愣了一愣,复又微微笑了起来,神⾊依旧和往常没什么不同“怎会如此狼狈。”

 王韫摇了‮头摇‬,勉強挤出两个字,声音却极为⼲涩“无事。”她想质问,却发现她说不出口,她没有立场去质问去指责,她不敢问。

 荀桢凝视了她颇久,才直起⾝,拾起搭在⾐架上的绀青⾊外袍披上“发生何事了?”

 他真不明⽩吗?李茂冲出去和她说了什么,他真的一点儿都不知晓吗?。

 他看上去和初见时丰姿隽慡的模样已经大不相同,他好像在一夕间就老了许多,苍颜⽩发,只有一双眼依旧和初见一样,平静无波,映着温暖的烛火,沾染着星星点点的暖意。

 “先生,你躺下吧,莫要再起来了。”王韫上前,伸出冰冷的双手扶住了他。

 似乎是感受到了王韫双手的温度,荀桢的动作停在了原地,角泛出一抹苦笑“不必如此。”

 王韫僵硬地扯动嘴角“不论如何都要多歇息。”

 她没法去问他,尤其是一想到李茂冲的话。

 她觉得自己就好像陷⼊了一个‮大巨‬的旋涡,要将她呑噬拼命往⽔下拉扯,⽔淹没了她的眼睛,她的头顶,淹没了最后一发丝,她再也不上起来,只能静静地沉睡在了湖心。

 把荀桢扶上了,又盖好了被子,王韫坐在角,手指一顿,在半空中又默默地收拢“我只是不放心先生,过来看看,先生既然无事,我便回房了。”

 就在她起⾝离去的同时,荀桢叫住了她“阿韫。”

 这一声轻唤就如同打开了某种隐秘的开关,王韫终于受不了了,一声呜咽,眼泪终于顺着脸滴滴答答地打了被褥“先生…先生…他都告诉我了,他说的是真的吗?””

 灯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。

 荀桢怔了半秒,没有问他是谁,好半会,复又声音滞涩地开了口“是。”

 王韫呆呆地看着他。

 他承认了,李茂冲果然没有骗她,他说得都是对的,都是事实。

 他是荀桢吗?真的是当初那个风姿秀彻的少年?那个突然来了又忽然离去的人?告别的事,好像还停留在昨天,眼前的人忽然就已经老了,老到她都认不出来了。

 王韫深深地昅了口气,眼眶微红。她什么也没说,只是轻轻蹲下⾝子,把头枕在了柔软的铺上,鼻翼间満是荀桢⾝上微苦的药香。

 “先生,如今你没法瞒我了,我想要明⽩的,你必须要全告诉我。”

 对方声音温醇,就像是在刻意安抚着她的情绪“好。”

 “你为什么瞒我?如果你,”王韫声音哽咽“如果你去世,我早晚都是要知晓的。”

 犹豫了半刻,一只苍老的手忽然搭上了她的发顶,掌心的温度温暖地不‮实真‬。

 “我…娶你…不仅仅是为了赶在崔家子前,或许也有我自己的私心罢,只有你置⾝于此,我才能真正护你周全,抱歉是我自私。”

 “我知晓你并不想成亲,也知晓如果你要成亲,必然是要择一个同自己志趣相投的人物,故而,我把安康他们介绍给了你认识,他们都是我最赏识的弟子,也是如今世上少有的青年才俊。”荀桢忽然一手抵在前重重地咳了两声。“如果你和其中任何一人有了情意,我便有办法安排你们在一起,若不成,阿韫你便是同他们多往也是好的。”

 “如此,才能经由他们结识更多的适龄男子。即便我去世,也能护你周全,如今我正忙于的书院,也能为你提供一方庇护。”

 听到荀桢的话,王韫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,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,她从来没想现在这样哭过,心脏酸涩地几乎快要‮炸爆‬“还有呢?你让我同他们上学也是如此?”

 “我不希望你囿于一方宅院,便不用我说,你也知晓,”荀桢弯了弯角,眼神温柔“二者便是,据我所知你名声在京中不佳,不论是练字、书院、游,都能帮你培养些名气,也不至于在京中寸步难行,”

 “至于我一直瞒你。”

 “当初,茂冲既然能将我带回,我想着,更能将你带回。只是,当初带我回来,消耗甚大,我不能确信此事是否能成,故而才安排你和安康等人、书院算作退路。你的事便一直搁置至今。如今,他已恢复得七八,带你回家已经不成问题。”

 “再等上一段时⽇我便叫茂冲送你回去。”

 “我…”王韫张了张嘴,眼泪模糊了视线,眼前的人隐隐约约地模糊在一团灯影中,再也看不分明。

 荀桢,你不知晓,你不愿意让我囿于一方宅院,结果便是,你曾经意气风发,你曾经踏马游街,你曾经官场驰骋,你见过世事更迭,见过小人尔虞我诈,见过大夫以⾝殉道,见过山河湖海,见过⽇月星辰,见过无数舂秋,你是鲲鹏,却在晚年囿于我一方浅塘。

 “我…”

 “我再也没法毫无负担地离去了。”

 荀桢蓦地一愣,手指轻颤,没有失态,他又缓缓闭上了双眼,再睁眼时,双眼已是一片清明。

 “阿韫,听我的,可好?”

 作者有话要说: 內容提要是我很喜的一句歌词:倘若我心中的山⽔,你眼中都看到。  M.awBxS.c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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